915-2 散記八 (屋久島：遺落在森林裡的演化時光—屋久猴與屋久鹿的前世今生)

屋久島的形成歷史是一個漫長過程，大略分為四個階段。約六千萬年前，當時此區域仍深藏海底，來自亞洲大陸的泥沙在此持續堆積，形成所謂「熊毛層群」的沉積岩，包含砂岩和頁岩。

 

時光飛逝，來到約一千五百五十萬年前，地質舞台轉向地殼深處。熔融的花崗岩漿如巨獸般侵入上方的沉積岩層中，後來緩慢地冷卻凝固，這種深層地下冷卻形成的花崗岩（火成岩）構成了今日屋久島的核心基盤。之後板塊構造運動持續地將這塊巨大花崗岩體向上推擠，屋久島遂以驚人速度穩定隆起，在某個時期的隆起速度達到每千年約一公尺。持續的隆起和隨後的水蝕、風化，雕塑出如今屋久島的壯麗山景。島上有四十多座海拔逾一千公尺山峰，最高峰宮之浦岳（みやのうらだけ）海拔逾一千九百公尺，屋久島遂以此壯闊姿態，被譽為「海上阿爾卑斯」（海上アルプス）。

 

屋久島上隆起的花崗岩經過數百萬年的風化和侵蝕，形成了許多獨特的巨石和V形河谷，例如千尋瀑布（せんぴろのたき）的巨大花崗岩盤就是一個顯著例子。

 

換言之，屋久島的誕生並非源自與九州大陸的橫向分離，而是來自地殼深處的壯闊隆起。惟在末次冰期，亦即距今約一萬五千年至二萬年前的海平面較低時期，屋久島和九州大陸確曾相連。後來海平面上升導致兩者分離，也因此屋久島內動植物演化出不少特有亞種，展現出與九州島相似但又獨特的生物相，其中以體型比本島亞種嬌小的屋久猴（日文稱屋久猿，ヤクザル）與屋久鹿（ヤクジカ）最具代表性。

 

「人2万、サル2万、シカ2万」(人口兩萬，猴子兩萬，鹿兩萬)是廣為流傳於屋久島居民間的說法，這個說法描述屋久島的人類、猴子和鹿三者之間微妙的平衡狀態，而且也確實相當符合 1960 年代屋久島人口的實際情況。屋久島人口在1960年時達高峰期，約 24000人；到了1970 年時，減少到約17300人，如今又減少到約12000人至13000人。

 

屋久猿和屋久鹿在從前繁盛時期也都超過20000隻，1960 年代屋久猿的數量相當穩定且可能略多於島上人口，但屋久鹿的數量卻因 1950 年代遭到大規模捕獵而於1960年代急遽減少；在1967~1969年間，屋久鹿估計僅剩下2000~3000隻。近年間，屋久鹿粗估已回復到在一萬多隻的範圍內波動；屋久猿的數量也相當穩定，維持在4000~6000 隻左右。從全球視野來看，這兩種屋久島特有亞種野生動物的族群密度都相當高，牠們是島上生態系統的關鍵部分。因此，進行適當的生態管理，以緩解牠們對環境的負面影響，例如妨礙森林更新、破壞高山植被、損壞農作物等，顯得至關重要。

 

「三個兩萬」固然不符目前的實際統計數字，但時至今日，當地導遊帶領遊客穿梭在屋久島國立公園的原始林時，仍常引用「人2万、サル2万、シカ2万」的說法，用以說明該島是人與野生動物高密度共存而必須有效管控的獨特島嶼。尤其自從屋久島被列為世界自然遺產後，島內居民與野生動物的互動更為全球所關注。

 

日本獼猴（Macaca fuscata）為日本特有種，主要分佈在日本的本州、四國、九州及一些小島上。牠們是世界上生活緯度最北、也是唯一生活在寒冷多雪地區的非人類靈長類物種。為了適應環境，牠們演化出集體泡溫泉的獨特行為，因此也被稱為雪猴 (snow monkey)。這種泡湯行為主要發生在冬季，目的是為了在極端低溫下取暖。牠們具備高度社交性，會互相梳理毛髮以增進感情。此外，牠們也被觀察到會「堆雪球」玩耍。

 

屬於日本獼猴亞種的屋久猿 (Macaca fuscata yakui)可謂是隔離演化的經典範例。在末次冰期海平面較低時，日本獼猴的祖先能夠從九州經由陸橋遷徙到現在的屋久島。隨著冰期結束，海平面上升淹沒了連接兩地的陸橋，使得屋久島獼猴與九州大陸的族群完全分離。在屋久島獨立而封閉的環境中，島上猴群面臨與九州島不同的環境壓力和食物來源。經過上萬年獨立演化，牠們在遺傳、行為，外觀等方面逐漸產生差異，最終演化為屋久島特有亞種的屋久猿。

 

屋久猿因為身處溫暖的亞熱帶/溫帶交界森林，並無泡溫泉的需求，牠們更多時間是穿梭在茂密的森林底層。牠們的體型相較於本州亞種更為精悍且四肢略短，其毛色通常較深而偏深褐色或黑色，本州亞種獼猴的毛色則較淺而偏淺棕色。

 

屋久鹿（Cervus nippon yakushimae）與屋久猿有類似演化歷史，也是地理隔離演化的結果。在冰河時期海平面較低時，牠們的祖先通過當時存在的陸橋，從九州島遷徙到屋久島。隨著冰河期結束，海平面上升淹沒了陸橋，屋久島與九州島兩地間鹿群被隔離開來。孤島環境的空間有限，食物資源與大陸不同，加上缺乏大型掠食者，屋久島鹿群經歷了逾萬年的獨立自然選擇過程，因而形成日本梅花鹿（Cervus nippon，俗稱日本鹿）的特有亞種。

 

在沒有熊、狼等天敵的情況下，維持龐大體型已不再是防禦優勢，縮小體型反而能降低能量消耗，增加在有限資源下的生存率，因此屋久鹿的體型普遍小於本島日本鹿（19-37 kg vs. 49-80 kg）。在毛色方面，屋久鹿普遍較深而呈深褐色，本島鹿通常較淺而呈棕色或棕黃色。與本島鹿相似的是，屋久鹿的毛色在夏季也會出現美麗的白色斑點，但配合其深褐色的底色，在屋久島鬱閉的森林光影中，形成極佳的隱蔽色。另以公鹿而言，屋久鹿的鹿角較小，成鹿的鹿角每邊通常有三個分叉角尖 (三叉角)，罕見長出四個分叉者；本島鹿的鹿角較大，成鹿的每邊鹿角通常形成四個角尖 (四叉角)，偶爾可見長出五叉角者，甚至還有長出八叉角的例子。如今，屋久鹿的足跡遍布全島，從海岸到海拔逾一千九百公尺的高山草甸，牠們已成為屋久島國立公園中最具代表性的景觀。

 

由於屋久島沒有熊、狼之類大型掠食者，屋久島成為名副其實的「野生動物樂園」。屋久鹿和屋久猿的警覺性不高，甚至已習慣了人類的存在；在列入世界遺產範圍的西部林道，人、車與動物的界線變得模糊，這種奇蹟般的共生場景在2025年的今日更顯珍貴。雖然屋久猿和屋久鹿通常顯得溫和而容易親近，不過牠們依然是野生動物，我們外來遊客宜保持距離，絕不餵食，以免擾亂牠們的自然覓食行為或造成人獸衝突。

 

日本鹿兒島縣五日行第三天 (10/2)，人在屋久島山行一整天，途中多次邂逅屋久猿與屋久鹿 (參見附照)，並且得以挨近觀察，見證了牠們的溫和與泰然。這份跨越萬年的寧靜，正是屋久島送給每位謙卑來訪者最珍貴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