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7日 星期六

環境資訊電子報《我願成為山的侍者》書評文章分享

編輯作者: 林倩如

甫出版《我願成為山的侍者》的劉崇鳳,個頭嬌小,講起山的故事,則風雲開闊渾然大觀。嚮往山,山是山,你又是誰?渴求於得與不得,她展開一段行路。

書寫是絕對,向山去出走

1982年出生,大學就讀成大中文系,嗜字如癡。她說,本來就很喜歡寫,不是為了什麼特別目標,但也因此所苦,一直都有寫下生活所思所感的習慣,大學後頻率變很高,卻從不覺自己寫得好。

爬山,則是另一個真正主動開啟的機緣,「沒想過台灣這麼美。」劉崇鳳讚嘆著,這個念想覆蓋從前往後起伏的山行步履。她記得高二時全家到合歡山玩的初體驗,更忘不了第一次見識到草坡連綿、高原遼闊而內心震動。大一看到登山社開出合歡群峰大眾化的路線,便毫不猶豫前往,要確認那道風景,因為那一群熱血充滿夢想的夥伴就留了下來,「想去、然後走到,邊培養個人書寫。」

很快地,在對家裡說謊隱瞞去處之下,她越爬越多,累積長天數高山縱走經驗後,愈加形成兩者分裂的孤單。「在山裡,除了覺得景色漂亮,學業、關係、位置、原生家庭,所有其他都可以留在山下。山上很簡單,回到自我本身,可以感受到一種乾淨。不想忘記,那一個專心投入當下,安靜、簡單的自己,下山後會花很多時間記錄發生的事情。」發佈在BBS個人版到部落格,反覆釐清思路久了是練習,直到2006年畢業,再以製作手工書劃下階段性整理的分號。

用大背包追尋人生風景

通常出社會等於得暫時收起大背包的野遊,沒想到報考研究所意外落榜,劉崇鳳因此繼續奔向另一道風景,2007年申請客委會「築夢計畫」走訪中國大陸邊疆,與友人從北京開始,經內蒙古、青海、甘肅一路到新疆,越走越遠。行旅近半年,琢磨出她立定志向選擇文字創作這條理路,回國後出版第一本書《聽,故事如歌》(2008),保持寫字、專案、打工等多元身分,往返山海城之間移動,尋覓安寧自在,一晃眼旅居花蓮八年,去年底推出個人第二本著作《我願成為山的侍者》,悠轉流洩十五年山事人情的曲折盈滿。

不管是台東都蘭小客棧或花蓮新城七星潭貧窮背包旅舍、美崙大王菜舖子、壽豐小村六戶,至迄今搬回老家美濃寫作務農兼任自然引導員,無論生活介面如何座落,「書寫作為重要物件,一直沒有變。最大動機在瞭解自己,與外界的深刻對話,對我極為重要。一次次面對自己,像給自己交代,無關乎文學性,少為文學性而寫。」她坦言,少時流浪情懷,著迷於嶄新的風景、故事,總看向光明、美好的一面,迴避苦澀的部份,後來才逐漸體悟到生命歷程即使黑暗面亦有價值,帶來成長值得珍惜。

在花蓮過簡樸日子,相對方便上山的地理區位,讓劉崇鳳開始認真省思爬山的內涵。她表示,花蓮給我莫大養份,尤其是手感生活、友善環境的有機實踐,不知不覺改變了我,從一個標準的外食主義者,到好好吃飯、好好生活;還認識了農夫、麵包師、雜誌主編、咖啡店老闆、討海的人、流亡藏人,各式各樣創作者,置身在地集結的社群網絡中,看見不同於過往的風景。

「原本衝鋒陷陣的步調變了,慢慢的,也變換了一個人,不是刻意要轉變。」搬到壽豐第一年,她興起帶人入山的想法,成員非健腳且包括小孩乃至孕婦,籌備繁瑣種種不安到成行,得到的卻是,「重回喜歡爬山的感覺,可以不攻頂不趕行程,重新愛上了山。」如此收穫新生。過去跟著山社學長姐走,自認僅擅長行進,頂多熱絡氣氛,不時質疑自己真的喜歡嗎?自主開隊迎來責任,終究踩踏實證屬於自己的節奏,一如書寫出個人的風格。不過,曠野詩意之外,下山現實仍是人類永無止境的欲求,「能自由自在走自己的路,並非理所當然,這也是山教導我的事。我只是很喜歡人在自然裡生活的交會,關注將這些生命經驗化為寫作材料。但從來不是為了寫而走,而是一邊走一邊寫。」寫字的人雖然貪戀切身經歷,面對大自然,唯有謙順呼應生命自有安排的線索。

高海拔的修行,郊山也有功課

一書分六大章,約莫自2009年動筆,一再修潤而成。劉崇鳳爬過的山當然不止文中所提及者,南三段、嘉明湖、雪山山脈、南湖大山、瓦拉米、雪山東峰、合歡山、壽山等等,她表示,生命改變思考方式,主要依心境上的意義安排篇章,不再用數字、事件對應時間。一頁頁,讀著山裡傳來的訊息,蜂螫、雨雪冰雹、星軌夜空、革命情誼、第一次想撤退、月光森林靈境追尋等情節,一個多愁善感的高海拔人如何從渴慕荒野獨行到走向人群,扮演起一個接通更多的人走進山的侍者?她表示,一步步臣服於山,身體與島嶼產生緊密嵌合,才真正認識了台灣,可以驕傲說出,我是一個來自高山島嶼的孩子。

大學雖是山社,然強化山野技術、開隊晉升等要求,擁有歸屬感的同時卻也陷於矛盾困惑的壓力迴圈,「你得一再證明專業能力,但我路感不好、定位不佳,趕路常常忙於應付不足一再錯過身邊風景,很晚熟花十年才找到自己的步伐,才知道抬頭欣賞風景,開始如魚得水前行。」又年少總是輕狂,嚮往獨處徹底脫離社會,加上想走得更慢,乾脆不要動好了,因此有南湖大山生活一個月的修鍊,孤絕極致「在自然裡生活」,反而驗證「與自然共同生活」於社會文明的需求。再如同2014年赴嘉明湖拍婚紗,時逢318學運,在中央山脈南段深處掛記遙遠山下的社運動盪,人終究分割不開以為能擺脫逃離實則參與其中那社會臍帶的繫連。

「獨處是必要的,一度把自己完全開放到這裡;被相信更是重要,第一次帶朋友上南湖大山,學長義不容辭當留守,想去就不要退縮啊!甚至痛罵因颱風來襲意圖取消行程的我,那樣的支持讓你也能相信自己。」不停梳理生命經驗她發現,一方面,受挫於不夠符合科學知識、山野技能,源自普世篤信的左腦價值,強調訓練有素的教育,人得變強、變厲害;另一方面走過這些路線、相遇這些夥伴,沒有刻意選擇自然而然的發生,美妙與缺乏自信的陰影交融,劉崇鳳勇敢揚棄傳統進步價值,在自然的奧妙中、那麼多人類尚不了解的訊息裡,重拾感知覺察,舒展潛力達致真正的野放。「不要只仰賴大腦,眼睛耳朵鼻子手腳皮膚,全都是感受世界的工具,開發聽覺、嗅覺、觸覺,我寫聲響、氣味、光影、顏色、溫度,細節就是全部。」解除知識的枷鎖束縛,打開一扇視野境界再也不同的大門,微觀地衣苔癬巨觀高山流水,無不悅然興奮,充滿期待。

20世紀英國探險家喬治•馬洛里(George Mallory)留下名言「因為山就在那裡」,她則說山就在心裡,海拔降低了,離家近了,返回幼年第一次爬山記憶的起點─壽山,卻走得更深了。一次自然探索的活動,進入洞穴在漆黑裡彼此把心交付開展低吟共鳴;繼而攀樹,風中聽到樹婆婆古老的嗓音,感知力大爆炸。「感應到樹、火的靈魂,體驗過萬物有靈如此動人,卻小心翼翼不敢與人分享。對於非科學互動經驗我們依舊缺乏信心,不免恐懼並加以否認。現在敢說出來了,因為保持柔軟開放被山陪伴,就是最適合我的方式。爬山跟書寫一樣,最終目的地在更接近自己、連結起世界系統。」專心發揮覺察,摧毀舊日無知復重生,承接更完整的自己,這種快樂的無窮探索,是比登頂愈加至高無上的感動。


山無私餽贈,山女感知力量覺醒

登山如今再度流行起來,關於態度,她認為,像豪華團廚餘問題尤其嚴重,但整個市場機制也是在回應消費者的期待,根源仍在我們自己;除了實踐無痕山林(LNT),應該思索爬山的動機,回歸簡單,並非把山下生活搬上去。關於環境教育,劉崇鳳則表示,小朋友常帶給她希望,孩子不需要走預設行程,看到一片葉子,便停下來好奇探究,孩子教會大人更慢思考、貼近真正的需求。就人生功課而言,更循此圓滿了缺口,她不再掩飾,邀請家人同上合歡,鏈結重要的人、山乃至過去的自己,「山是一把鑰匙,我爬的是人。」

進一步來說,「女人真的很需要自然。」大地孕育一切,如何跟土地貼近?女性扮演著重要角色,經歷了必須符合山野技術的困惑,「女人的能力不只專注技能這一塊,山裡充滿需要被感知的訊息,而女性擁有重視細節的觀察長處,接收得很快。」誰都渴望相遇美麗的地方,渴望親密人和自然的距離,她提醒,下山後,協調枝微末節的小事、與挫敗的自我持續對話等等課題,均值得深化討論,「爬山不是與生活斷裂,誰的心裡受傷,依舊存在。內心未說出的掙扎,在過程中湧起,亦是最重要的風景。」

去年兩個半月阿帕拉契山徑,今年或許日本槍岳、劍岳,隨心順走,生命偶然巧合,完成目標不再是唯一。生機和死亡,總與山並存,眾聲喧嘩之下,劉崇鳳的山行書寫,像一條汩汩靜謐的路線,山不僅為攻頂,且在無數次轉折裡自我蛻變,溢散溫柔細膩的味道,每一步都令人感到真誠。不過,身體底子較虛,前陣子中醫師甚至建議她得減少登山耗損,「當山的侍者很困難,並不好當吶,現在最大的挑戰,就是如何在山上照顧好自己及其他人,幸好許多人支持著我,總之,解藥不會是不上山。」行路繼續,而故事繼續。




《我願成為山的侍者》




作者:劉崇鳳
繪者:古國萱、剪紙
出版社:果力文化
ISBN/ISSN9789869299480

山,就在那裡,就在心裡
每爬完一座山,就是一個新的自己走出山徑!
愛山,曾是一則不能說的祕密⋯⋯
她曾經歷隱瞞家人偷偷爬山,充滿小小謊言的山林歲月;
她鍛鍊山野能力,找到與山從容相處的方式,
她是帶著孩子、女生爬山的「山女」領隊。
因為愛山,她走得很深,很遠。
山的給予如此無私,餽贈如此豐美,
她願成為山的侍者,傳遞山野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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