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9日 星期一

蘋果日報論壇專欄文章分享 (人渣文本專欄:​狼性與廢性)


最近新舊媒體人的大戰,其內容面的爭點是個被講爛的主題,即「中國年輕人有狼性,而台灣年輕人沒有」。我曾多次討論過這個主題,但在本文中,我要換個角度,從日本年輕人談起。但不是現在的日本年輕人。

快二十年前,我是個選舉工作者。選舉工作有個特性,就是你會忙個半年,然後有段很長的「度小月」期間,直到下次選舉來臨,才又開始忙。在度小月時,我會拿著前一場選舉中賺到的錢,到日本去玩上幾個月。我個人覺得,那時的日本年輕人,有種很難形容的「廢性」。

為了省錢,我選擇住在風化區的便宜旅館。因為是合法的色情行業集中地,住起來也沒什麼困擾,反正白天出門時,那些「風俗」店家都已經收了,傍晚回來,他們正準備開張營業,但因為看起來就是貧困的外國人,所以也不曾被打擾過。

有天晚上,我繞另一頭的巷子回來,這才發現路兩側站了滿滿的制服女高中生,像是在等人,卻又好像不是。在穿過人群時,我聽到她們的交談內容,突然認出這就是日本電視中學者專家激烈爭辯的援助交際。對於實情感到震驚之餘,我只想到一個問題,就是「這國家怎麼了?」

不是一個兩個,是一整群。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嚴重」的集體現象?或許是對未來失去了希望,所以用最短線的方法來賺錢。我並不清楚真正的答案。隔了一年之後,我再次經過同一條巷子,發現那些高中女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白種女子。我推測是高中女生不再流行援交,或是改變接客管道,而非道德感提升了。

當時我也看到許多不解的青年現象,我認為最值得一談的,是許多年輕人會直接躺在人行道上。他們不是街友,因為街友會帶幾片紙板,一些報紙什麼的,而那些「地面哥」穿著入時,服飾晶亮。他們也不是喝醉了,或是吸什麼ㄎㄧㄤ掉,看來都正常得很,能和身旁朋友清楚交談。

我還記得,那些人躺得滿地都是,其他行人只能繞路而過,甚至乾脆都走地下街,因為地下街的街友至少在深夜時段之前,會躲到人行動線之外。我現在仍想不透那些年輕人是在幹嘛,我只記得當時心中的問號,也同樣是「這國家怎麼了?」

這也不用和狼性比較,就最普通的價值標準,這也算是「廢」吧?日本現在有嚴重的「繭居族」問題,但那通常是在家中,不會出來干擾他人,但當年的那些年輕男女,怎麼說,都是會造成他人實質困擾的社會問題。

經過這麼多年,我想那些援交妹和地面哥也已進入青年階段的末期,或中年的前段了吧。不知道這些人現在過的如何,但大家都可以看到現在的日本是怎樣。雖然發現百元飲料自動販賣機時,我仍會有「這國家怎麼了?」的驚訝感受,但那也只是一瞬間。好像大家都已經習慣這樣的日本,一種擁有頹廢面向的日本,再怎麼不景氣,也是一天一天過下去的日本。

我看到那些援交妹和地面哥時,日本的不景氣還不到十年,多數人仍抱著希望,認為景氣將會循環往上。如果當年有狼性這個詞,我想也會有人批評這年輕人沒有狼性,只會耍廢。

但又過了快二十年,日本仍維持住一個格局,還是在走著日本自己的那條路。或許某些日本年輕人已失去了飢渴爭勝的想法,但不代表全部的日本人都沒了這種特質。只要某些適合進取特質的人,能展現出進取特質就好,不是嗎?在我看到援交妹和地面哥的同時,也一定有其他日本年輕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努力,然後撐持住日本。

有些人就是適合爭搶、撕咬,有些人則適合慢慢的,按自己的步調做事情。當一個社群裡什麼個性的人都有,就算整體而言難有太突出的表現,卻也通常不會爛到哪裡去。

當整個社群都是同種個性的人,或是只依單一標準來衡量成就,這才是最危險的狀況。環境是會轉變的,原本對應當前環境的個人特質,可能會在環境變遷之後突然一轉而成為負面因子。

台灣經過解嚴和教改之後,已漸漸放棄單一的價值標準,在討論個人發展時,也會考量到適才適性的多元面向。也因為這樣,許多在昔日單一價值標準下活得爽、賺得多的人,會不滿於這種改變,認為這是種墮落。但這真是種墮落嗎?不能隨著時代進步而改變自我,強化多向度適應力的人,會不會也是種墮落呢?

經過近幾十年來的論辯,許多社會哲學家建構出一個共識,就是社會問題不存在單一的解藥,我們也可能無法找到確切的病因。應該做的,就是保持彈性,讓各種價值觀都能出來亮相,透過彼此交流、辯證、競爭,來找出更能追求卓越的行動方式。

就這角度來看,該有「狼性」的應該是某種價值觀的領袖或推動者,他們有帶頭衝的責任與必要性,否則自己不衝,卻老是在鼓動年輕人投入某種不確定的未來,這怎麼看,都不會是種道德正確。

所以別再怪年輕人不衝了。真正在衝的人,也通常不會在意別人衝不衝,反倒是那些久任一職、久居一地的人,特別愛講狼性,總叫別人跨出同溫層、舒適圈。或許,他們就是透過指責別人做不到,來遮掩自己也做不到的事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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